“包扎一下就行。”祁淼收回眼神，走到洗手台旁边拧开水龙头冲洗手上的血迹。壁灯昏暗，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，侧脸神色莫辨：“去休息吧。”
水声哗哗，掺着鲜血打着旋流走。祁淼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的伤上，任由冷水冲洗了近一分钟。喻若愚看得眉心直跳，忍了又忍，一个跨步冲上前，攥住祁淼的手腕，“啪”地关停水龙头，粗声道：“我给你包扎！家里医药箱在哪？”
祁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，而后落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上，唇角微弯，抿出很淡的笑容。
找到医药箱，喻若愚捧着祁淼的手仔细查看了一番，发现伤口不是很深，应该不会伤到肌肉或神经，心里松了口气。与此同时一股怒气升腾起来：
国家队的训练任务重，当初他急于出成绩，除了队里的训练还会自己加练，这事被祁淼发现后他挨了好一顿教训。
“作为运动员，身体健康和成绩同等重要”——这个道理是祁淼软硬兼施灌输到他脑子里的。祁淼曾经是最注重科学训练的人，怎么现在这么不拿身体当回事？手都破了还在收拾什么狗屁玻璃渣子。
越包扎越气闷，喻若愚简直想撬开祁淼的脑子看看这人在想什么。一抬头，他满腔的不解撞进了一双柔如水波的眼中，此刻这双眼睛正看着他，目光邈远，似乎又是在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。
喻若愚心空了一瞬，别过脸，手指飞快穿行给绷带打了个结，道：“包好了。这几天手尽量别使劲儿也别碰水，我先去睡了。”说完起身就走。
“池虞。”祁淼喊住他，左手覆住右手缠着的绷带轻轻摩挲，“在飞机上的话你听到了，对吧？”
喻若愚的脚步陡然顿住，背对着祁淼，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，声音微哑：“祁指导是说喻若愚？每一个认识您的人应该都认识他，不是吗？”
祁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。喻若愚转过身，跟祁淼的目光对上，说：“祁指导早点休息，我看你脸色不太好。”
下半夜喻若愚没能睡着，一闭上眼，脑子里就全是祁淼苍白木然的表情和一手鲜红血迹。他试图让自己想点别的，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到南郊公墓，于是很自然地，靠着墓碑呆了一晚上的人又反复出现在脑海，连带着那个吻......
真是够了。
喻若愚躺得笔直，跟天花板干瞪眼，瞪到眼睛发红泛酸。在许多个失眠的夜晚总是纠缠着他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：祁淼为什么不继续跳水了？
他查到的公开信息是祁淼在他死后的第二年宣布退役，甚至退役的消息只是队里代为发了公告，祁淼本人从未露面发声。
而关于祁淼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的消息，是四年前奥运夺冠，他们俩的双人采访。
那次赛后，记者问，成功卫冕十米台双人后两位冠军最想做的事是什么。喻若愚笑嘻嘻地说想解决一下人生大事。祁淼的回答一如既往，他说，小鱼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。记者被逗乐，开玩笑地说，双子星该不会要内部消化吧。
这次采访的每一句话喻若愚都烂熟于心，这是他在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了。可这似乎也是祁淼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出现。
夜深人静，喻若愚辗转难眠。
两墙之隔的书房，祁淼同样彻夜未眠。池虞醉意迷蒙口齿不清说出的那些话，不间断地在他耳边回响。
如果是幻觉，这么多年小鱼永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不靠近，也从不说话。如果不是幻觉——祁淼的思维不受控制地逸散狂奔，如果不是幻觉，那池虞到底是谁？又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......
*
第二天，喻若愚顶着两团大黑眼圈跟着祁淼归队。
陆思看到两人一起出现，又瞅喻若愚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，倒吸一口凉气，蹭到他身边做贼似的压低声音说：“虞哥你溜出去上网被祁指导抓住了？！”
喻若愚：“......”他打了个哈欠，拍了拍陆思的狗头，道：“不要以己度人。”
陆思：“那是咋回事？我觉得祁指导瞅你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喻若愚不敢扭头去看祁淼现在看他是什么眼神，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，敷衍道：“总之事情很复杂，一两句说不清，你就当我上网被抓了吧。”
陆思顿时瞪大了眼睛，“你疯啦？马上就是分组赛了，这个节骨眼被逮住，你还——”
喻若愚揽过陆思的肩膀顺手捂住他的嘴，“请放一百个心，分组赛我肯定没问题。”
陆思还想说些什么，喻若愚正色道：“祁指导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吗？他难道会因为我小小的错误就不认我到时候的比赛成绩了？”
陆思想了想，点点头道：“也是，祁指导不是那种人。”
喻若愚：“......”真是要命的偶像滤镜。
训练馆的另一端，刘恒勇注意到祁淼手上缠着的绷带，讶然道：“小祁你这趟上哪儿了？人憔悴了不说，怎么还搞受伤了。”
“没什么事。”祁淼抬起那只伤手小幅度活动了几下，不甚在意地开口：“不小心划了一下。”
刘恒勇看清了绷带的包扎手法，忍不住笑道：“这是你自己包的？挺有个性，我还是第一次见给绷带打蝴蝶结的。”
祁淼垂眸，看着手上两只兔耳朵似的结神色不明。
陆思正拉着喻若愚叨叨分组赛的事，余光瞥见喻若愚身后走过来的人，他猛地噤声，眼睛放出亮光。
喻若愚顺着陆思的目光转头，昏昏欲睡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，他困得不行，打了好几个哈欠，此时眼圈泛红，黑亮的眼珠蕴着一层薄薄的泪膜。
祁淼走近，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上午先别训练了，回宿舍休息。”
昨天发生的每件事都信息量巨大，喻若愚心乱如麻，正是不知道该怎么和祁淼相处，听他这么说，留下一句“谢谢祁指导”，就迅速离开了。
通宵上网被逮第二天还有补觉的特权。陆思望着喻若愚远去的背影，满脸不可思议，铁面无私的祁指导居然是溺爱型教练吗？
他又小心打量一旁的祁淼。对方的眼神刚从喻若愚离开的方向收回来，此刻落在他脸上，表情平淡却威严，仿佛在无声质问：还不去训练？
......果然是错觉。陆思忙脚底抹油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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